闽越内争诛郢王,馀善自立为东越
七国叛乱失败时,吴王的儿子刘驹逃亡到闽越,怨恨东瓯诱杀了他的父亲,经常怂恿闽越进攻东瓯。闽越王听从了刘驹的意见,发兵包围了东瓯都城,东瓯王派人向天子告急求援。武帝征询田的意见,田回答说:“越人相互攻击,本来就是常有的事;又多次叛服不定,从秦朝时就被放弃,不属于中国,不值得烦劳中原朝廷去援救他们。”庄助说:“如今所虑唯恐朝廷力有不逮,难以施以援手。倘若能力所及,岂能坐视不理?况且秦朝连都城咸阳尚且舍弃,又何止越人一地!现下东瓯小国因走投无路方来乞援,陛下若不施救,其将何所归依?如此又何以令四海诸侯臣服!”武帝说:“太尉的见识,不值得我和他商议国家大事。我刚即位,不想用虎符征发郡国的军队去打仗。”于是派庄助持皇帝的符节去征发会稽郡的军队。会稽郡的郡守本想依据不见虎符不得发兵的法令,不给庄助征发军队,庄助杀了一位司马官,把武帝的意思告知郡守,于是发兵渡海前来援救东瓯。汉军尚未达到,闽越就领兵撤走了。东瓯请求全族人内迁中原向朝廷归顺,得到批准后,东瓯王带领全体部众迁来,朝廷将他们安置在长江和淮河之间。 闽越王郢发兵进攻南越国的边境城邑,南越王遵守武帝的约定,不敢擅自发兵,派人向武帝上书告急。因此,武帝很赞赏南越王的忠义,调集大批军队去援救南越,派大行王恢率军从豫章郡出发,派大农令韩安国率军从会稽郡出发,合力进攻闽越。越人生活在华夏疆域之外的地区,是剪短头发、身刺纹样的化外之民,难以用中原礼乐制度加以管束。回溯夏商周三代全盛之时,胡人与越人皆未纳入王畿统治,并非三代圣王缺乏慑服四夷的国威,亦非缺少克敌制胜的武备,实因胡越之地不宜居处,其民桀骜难驯,不值得劳师动众加以征服。及至汉室初定天下的七十二载间,越人部族自相攻伐之事不可胜计,然天子始终未遣一卒踏入其疆。我听说越人没有城池村庄,而生活在山谷溪流之间,丛林密竹之中,习惯于水上战斗,擅长划船行舟,地形复杂,草木丛生而且有许多河流险阻;中原地区的人不了解当地的地势险阻而进入其境内,即使一百个人也抵不过一个越人。占领了他们的土地,无法设置郡县进行统治,进攻他们,又不能迅速取胜。从地图上看,越地的山川河流屯兵要塞相距也不过只有几寸的地方,而实际距离却有几百里千里。天下托祖宗的福佑,国内安宁,白发的老人不会看到战争,百姓能够夫妇互相厮守,父子全都平安,这全部是陛下的恩德。越人名义上是国家的藩属国,实际上不向朝廷缴纳任何贡品和酎金,不为朝廷负担一兵一卒的徭役;他们自相攻击,陛下却派兵援救,这是反过来为了野蛮人而使中原遭受疲劳困苦啊!况且越人遇笨鄙薄,违背盟约,反复无常,他们不遵守朝廷的法度,并不是一天一日如此,而是由来已久。如果越人一不奉行皇帝诏令,就发兵进攻他们,我恐怕以后的战争没有停止的时候了。“对岭南地理缺乏了解之人,往往误以为越人仅凭兵多将广便能侵扰边陲。昔日淮南国统辖全境之时,曾委任诸多边吏治理,臣尝闻越民与华夏之民迥异。巍峨群山横亘其间,人迹罕至,道路断绝,此乃天地造化所设之屏障,用以阻隔中原与蛮荒。越人若欲北进中原,唯有循领水顺流而行,然此水穿行于峭壁峡谷之间,激流奔涌,可卷走磐石、摧折舟楫,大型粮船断难通行。即便越人决意进犯,亦须先垦殖馀干县荒地,囤积粮秣,继而入境伐木造船。倘使边防守备森严,及时擒获越人伐木者,焚其粮储,纵有百越部族,又岂能危及边城分毫?况且越人天生体弱,不擅陆战,更缺乏战车、骑兵及强弓劲弩等军备。然其世代盘踞之地始终难以攻克,究其根源,在于越人据险固守,而中原将士又难耐当地水土。据臣所知,越人拥兵数十万之众,若要攻取越地,至少需调集五倍于敌的兵力,这尚且未计入负责粮草运输的后勤部队。岭南气候酷热潮湿,入夏前后疫病横行,远征将士常年风餐露宿于水泽之地,既遭蝮蛇肆虐叮咬,又遇时疫频发,往往未及交锋便已折损二三成兵力。纵使倾覆整个越国,所得战果亦难弥补我军如此惨重的伤亡。“我听到了这样的传言:闽越王的弟弟甲杀了闽越王,甲也因此被杀, 越国部众没有首领统辖。陛下若欲招抚越人归附,可遣重臣携恩威并施之策,以仁德感召、厚赏相诱,使其举族迁徙中原安居。彼时越民定当扶老携幼,争相投奔圣德君王。倘若朝廷无需越人效力,亦可助其延续宗庙香火,复立已绝之社稷,册封王侯以存越国。如此,越人必将心悦诚服,永为藩属,岁岁纳贡,代代恪守臣节。陛下仅用一寸见方的印章,一丈二尺长的印绶,就能镇抚境外地区,不出一兵一卒,不损坏一支长戟,而产生威德并行的效果。现在用兵进占越地,越人一定震惊恐惧,以为将军们要把他们斩尽杀绝,必定会像野鸡野兔那样逃跑,进入山林险阻地区。汉军如果撤走,越人就重新结集;汉军如果留守越地,长年累月,就会使将士们疲倦困苦,缺乏粮食,百姓因军事行动而受困苦,就一定会出现盗贼。我听老人们说:秦朝统治时期,曾派遣都尉屠睢率军征讨越人,同时委派监御史禄主持开凿运河,以疏通粮道。然而越人遁入深山密林,秦军难以追击;留守旷野的士卒日久疲惫,反遭越人突袭而溃败,朝廷只得征发囚徒戍边。彼时天下动荡,民生凋敝,百姓流离失所,啸聚为盗,崤山以东的叛乱由此萌生。战争是不吉之事,一方发生动乱,便会影响周边。我担心变故、奸邪的产生,都是从进攻越人开始。“臣听闻天子之师向来以威慑为主而不轻启战端,盖因普天之下无人敢与抗衡。倘若越人胆敢与汉军先锋交锋,纵使仅有一名卑贱的樵夫或车夫侥幸脱逃,即便我军斩获越王首级,微臣仍要为朝廷蒙此羞辱而深感痛心。陛下统御四海疆域,凡日月所照之民,皆为陛下子民。今施德政以滋养黎庶,安其居而乐其业,圣恩浩荡必将泽被千秋,福延万代,永世不竭。社稷之稳固,犹如泰山加系四维之绳;蛮荒边陲之地,尚不足供圣驾一日游猎之娱,岂值得为此大动干戈?《诗经》说:‘大王仁德满天下,徐方部族自归顺。’这是说王道光明正大,远方的部族都很仰慕。我刘安私下认为,恐怕将官们的率军伐越。这时,汉军已经出发,尚未越过阳山岭, 闽越王郢发兵据守险要进行抵御。他的弟弟馀善就和相、宗族贵族商量说:“国王因为擅自发兵攻打南越,没有向天子请示,所以天子派军队来征伐问罪。朝廷军队不仅兵多将广且战力强盛,即便我们一时侥幸获胜,后续必将有更多军队前来征讨,直至彻底灭亡我国方会休兵。眼下若将闽越王诛杀并向天子请罪,倘若天子应允所求而撤军,自然能保全我闽越全境;若天子不允所求,我等便与汉军决一死战;若战事不利,便渡海逃亡。”大家都说:“好!”当即用短矛刺杀了闽越王,派使臣带着他的头颅送给了大行王恢。大行王恢说:“汉军到来的目的,就是要杀闽越王。现在你们送来了闽越王的头,又向朝廷请罪;不经过战争闽越王就死了,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!”王恢就随机应变,停止进兵,把此事告知大农令韩安国所率领的军队,并派使者带着闽越王的头颅迅速入京报告天子。武帝下诏撤回两位将军统率的军队,诏书还说:“闽越王郢等人是罪魁,唯独无诸的孙子繇君丑没有参与阴谋。”武帝就派中郎将封立丑做越繇王,主持对闽越祖先的祭祀。馀善杀了郢之后,在闽越国内很有威望,国中民众大多拥护他,他就自行称王,繇王丑无力制止他。武帝得知,认为为了馀善不值得再次出动大军,就说:“馀善多次和郢策划叛乱,但后来能带头杀了郢,使朝廷大军免受劳苦。”于是武帝就封馀善为东越王,与繇王并存。汉武帝派庄助向南越王说明朝廷的意旨。 南越王赵胡磕头说:“天子竟然为了我而发兵讨伐闽越,我就算死了也不足以报答朝廷的恩德!”他就派遣太子婴齐入京充当皇帝的警卫,还对庄助说:“我的封国刚刚受到进犯,请使臣先行一步,我赵胡正日夜收拾行装,很快就入京朝见天子。”庄助返京途中,路过淮南国,武帝又让庄助向淮南王刘安说明讨伐闽越的用意,赞许刘安上书朝廷的好意,刘安表示自己没有皇帝那样的远见,表示谢罪。庄助离开南越之后,南越国的大臣们都劝止他们的国王说:“汉朝发兵远征,杀闽越王郢,也是以此震惊南越国。况且,先王当初说:‘侍奉天子只求不失大礼就成了。’总之,不能因为对汉朝使臣的甜言蜜语很喜欢,就到京城去朝见天子,您如果真的去了,就很难回来了,这是使国家灭亡的情势啊!”于是,赵胡就以生病为由,最终没有入朝晋见武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