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贺荒淫失帝位,太后临朝下诏废

刘贺行至济阳,派人索求长鸣鸡,并在途中购买用竹子合制而成的积竹杖。经过弘农时,刘贺派一名叫作善的大奴用有帘幕遮闭的车运载随行的美女。来到湖县,朝廷派来迎接的使者以此事责备昌邑国相安乐。安乐转告龚遂,龚遂进见刘贺询问此事,刘贺说:“没有这回事。”龚遂说:“要是没有这件事,大王又何必为了包庇一个仆人而破坏了礼义呢!请逮捕善,并交给相关官员处罚,来洗刷大王的罪名。”于是立刻把善抓起来,交卫士长处置。

刘贺抵达霸上,朝廷派大鸿胪到郊外迎接,侍奉刘贺换乘皇帝乘坐的御车。刘贺命昌邑国太仆寿成驾车,郎中令龚遂相陪。即将到达广明、东都门时,龚遂说道:“按照礼仪,奔丧的人看到国都,便应痛哭。前面就是长安外郭的东门了。”刘贺说:“我咽喉疼痛,不能哭。”来到城门之前,龚遂再次提醒他。刘贺说:“城门与郭门一样。”将至未央宫东阙,龚遂说:“昌邑王的吊哭帐设在这个东阙外大马路的北边,在还没有到吊哭帐的地方,有一条南北通道,离吊哭帐骑马不过几步路而已。到了那里,大王应该下车,然后对着东阙,向西面匍匐哭泣,要哭到尽哀为止。 ”刘贺答应道:“好吧。” 于是步行上前,依照礼仪哭拜。六月丙寅日,刘贺接受皇帝玉玺,承袭帝位,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。

 昌邑王刘贺做了皇帝之后,淫乱嬉戏丝毫不节制。原昌邑国官吏全部被征召到长安,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。昌邑国相安乐被任命为长乐卫尉。龚遂见到安乐,哭着对他说:“大王登基称帝后愈发骄横,臣子进谏也置若罔闻。眼下正值国丧期间,他却日日与宠臣饮酒作乐,观赏猛兽搏斗,甚至乘坐悬挂天子旌旗的虎皮车驾四处游荡,所作所为完全背离了为君之道。古时礼制宽仁,大臣尚可辞官归隐;如今却进退维谷,即便想装疯避世又恐被人揭穿,死后还要遭人唾弃,我该如何自处?您当年是陛下当昌邑王时的丞相,理当竭力规劝才是。”

刘贺梦见在殿堂西阶的东侧,堆积着绿头苍蝇的粪便,约有五六石之多,上面盖着大片的屋瓦。刘贺向龚遂询问,龚遂说:“陛下所读的《诗经》中,不是有这样的话吗:‘飞来飞去的绿蝇,落在篱笆上。谦谦君子,不听信谗言。’陛下左侧奸佞之人很多,就像陛下在梦中见到的苍蝇粪便一样。因此,应该选拔先帝大臣的子孙,作为陛下身边的亲信侍从。如若总是不忍抛开昌邑国的故旧,信任并重用那些进谗阿谀之人,必有祸事。希望陛下能反祸为福,将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。我应当第一个走。”刘贺拒不接受龚遂的劝告。太仆丞河东人张敞上书劝说道:“孝昭皇帝英年早逝膝下无子,满朝文武忧心如焚,为择贤明继任大统,特遣使东行迎驾时,唯恐銮驾行进迟缓。如今陛下年富力强初登帝位,普天之下无不拭目倾耳,翘首期盼圣主施行仁政。可眼下辅国重臣尚未受封,昌邑国区区车夫反倒先得擢升,这实在是令人痛心的重大过失啊。”刘贺不听。

大将军霍光见此情景,忧愁烦恼,便单独向所亲信的旧部、大司农田延年询问对策。田延年说:“将军是国家的重臣,既知道这个人不可以承当重任,为什么不去报告太后,建议另外改选贤能的人来拥立他呢? ”霍光说:“我如今正想如此,古代曾否有人这样做过吗?”田延年说:“当年伊尹在商朝为相,为了国家的安定将太甲废黜,后人因此称颂伊尹忠心为国。如今将军若能这样做,也就成为汉朝的伊尹。”于是霍光任命田延年兼任给事中,暗中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划废黜刘贺。

刘贺外出巡游,光禄大夫鲁国人夏侯胜挡在车驾前劝阻道:“天气久阴不下雨,预示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。陛下出宫,要到哪里去?”刘贺大怒,认为夏侯胜口出妖言,命将其捆绑,交官吏治罪。负责处理此事的官员向霍光报告,霍光不处以刑罚。霍光以为是张安世将计划泄漏,便责问他。但张安世实际上并未泄漏,于是召夏侯胜前来询问,夏侯胜回答说:“《鸿范传》上说:‘皇上有过失,就会上招天罚,导致天气昏暗,这时就有臣下谋害皇上的事出现。’我不敢明言,只好说是‘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’。”霍光、张安世闻言大惊,因此更加重视精通经书的儒士。侍中傅嘉多次劝说刘贺,刘贺也将他绑起来关进监狱。事诛矣!”延年从更衣还,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,“请奉大将军教令!”

霍光、张安世计议已定,便派田延年前去报知丞相杨敞。杨敞闻言又惊又怕,不知该说什么好,汗流浃背,只是唯唯诺诺而已。田延年起身去换衣服,杨敞的夫人急忙从东厢房对杨敞说:“这是国家大事,如今大将军计议已定,派大司农来通知你,你不赶快答应,表示与大将军同心,却犹豫不决,就要先被诛杀了!”田延年换完衣服回来,杨敞的夫人也参与到谈话中,表示赞同霍光的计划:“遵奉大将军的吩咐!”

 癸巳日,霍光召集丞相、御史、将军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大夫、博士在未央宫开会。霍光说:“昌邑王行为昏乱,恐怕会危害国家,怎么办?”群臣闻言全都大惊失色,谁也不敢发言,只唯唯诺诺而已。田延年离开席位,走到群臣前面,手按剑柄说道:“先帝将年幼的孤儿和社稷重担一并托付给将军,正是看重将军的忠贞贤能,足以守护刘氏基业。眼下民怨沸腾,昌邑王失德已致社稷危殆;况且我大汉历代先帝谥号皆冠以‘孝’字,正是为保江山永固、宗庙香火不绝。若使汉室宗祀断绝,将军纵使身死,又有何颜面见先帝于九泉?今日所议之事必须当机立断,群臣中胆敢迟疑不决者,臣请以利剑斩其首级!今日的会议,必须立即作出决断,群臣中最后响应的,我请求用剑将他斩首!”霍光点头认错,说道:“大司农对我的责备很对!国家不安宁,我应当受处罚。”于是参加会议的人都叩头说道:“万民的命运,全在将军手中掌握,一切依从大将军的号令!”

霍光随即与群臣一同晋见太后,向太后禀告,陈述昌邑王刘贺不能承继皇位的情状。于是皇太后乘车驾前往未央宫承明殿,下诏命皇宫各门不许放昌邑国群臣入内。刘贺朝见太后之后,乘车准备返回温室殿,此时禁宫宦者已分别抓住门扇,刘贺一进去,便将门关闭,昌邑国群臣不能入内,刘贺问道:“这是干什么?”大将军霍光跪地回答说:“皇太后有诏,不许昌邑国群臣入宫。”刘贺说:“慢慢吩咐就是了,为什么竟如此吓人!”霍光命人将昌邑国群臣全部驱赶到金马门之外。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羽林军将被赶出来的昌邑国群臣二百余人逮捕,全部押送廷尉所属的诏狱。霍光命曾在汉昭帝时担任过侍中的宦官守护刘贺,并命令手下人说:“务必要严加看守!要是他突然死去或者自杀,那么就是我对不起天下人,我将背上杀主的恶名。”此时刘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废黜,问身边之人说:“我以前的群臣、从属犯了什么罪?大将军为什么将他们全部关押起来呢?”

不久,皇太后下诏召刘贺入见。刘贺听说太后召见,感到害怕,说道:“我犯了什么错?太后为什么召我?”太后身披用珠缀串而成的短衣,盛装打扮,坐在武帐之中,数百名侍卫全部手握兵器,与持戟的期门武士排列于殿下。文武群臣按照品位高低依次上殿,然后召昌邑王上前伏于地下,听候宣读诏书。霍光与群臣连名奏劾昌邑王,由尚书令宣读奏章:“丞相杨敞等冒死上奏皇太后陛下:孝昭皇帝英年早逝,朝廷特遣使迎昌邑王主持丧礼。然昌邑王虽身着丧服却毫无哀戚之情,途中既不守斋戒之礼,更纵容随从强掳民女,以帷车藏匿,沿途馆驿留宿。及至长安谒见皇太后受封太子后,仍屡次私遣侍从采买鸡豚肉食。在先帝灵前承继玉玺后,竟启而不封。更甚者,竟遣近臣持节召集昌邑国侍从、车官、奴仆等二百余人,公然入居禁宫,肆意嬉戏游乐。曾经写信说:‘皇帝向侍中君卿问候,命令中御府令高昌带着千斤黄金,赏赐君卿可以娶十个妻子。’孝昭皇帝的灵柩还停在前殿,竟搬来乐府乐器,让昌邑国善于歌舞的艺人入宫击鼓,歌唱欢弹,演戏取乐;又调来泰一祭坛和宗庙的歌舞艺人,遍奏各种乐曲。驾着天子车驾,在北宫、桂宫等处往来奔驰,并玩猪、斗虎。擅自调用皇太后乘坐的小马车,命官奴仆骑乘,在后宫中游戏。和孝昭皇帝的宫女蒙等人淫乱,还命令掖庭令:‘有敢泄漏此事者腰斩!’——太后说:“停下!作臣子的,竟会如此悖逆荒乱吗!”刘贺离开席位,伏地请罪。尚书令继续读道:“——取朝廷赐予诸侯王、列侯、二千石官员的绶带及黑色、黄色绶带,赏给昌邑国郎官,及被免除奴仆身分的人佩带。将皇家仓库中的金钱、刀剑、玉器、彩色丝织品等赏给与其一起游戏的人。与侍从官、奴仆彻夜狂饮,酒醉沉迷。在温室殿设下隆重的九宾大礼,于夜晚单独接见其姐夫昌邑关内侯。尚未举行祭祀宗庙的大礼,就颁发正式诏书,派使者携带皇帝符节,以三牛、三羊、三猪的祭祀大礼前往祭祀其父昌邑哀王的陵庙,还自称‘嗣子皇帝’。接受皇帝玉玺二十七天以来,向各处派出使者,拿着皇帝符节,下诏向各官署征调物资,共计一千一百二十七次。荒淫昏乱,失去了帝王的礼义,败坏了大汉的制度。杨敞等多次规劝,但并无改正,反而日益加甚,恐怕这样下去将危害国家,使天下不安。我们与博士官商议,一致认为:‘当今陛下继承孝昭皇帝的帝位,行为淫邪不轨。《孝经》上说:“五刑之罪当中,以不孝之罪最大。”昔日周襄王不孝顺母亲,所以《春秋》上说他:“天王出居郑国,”因其不孝,所以出居郑国,被迫抛弃天下。宗庙要比君王重要得多,陛下既然不能承受天命,侍奉宗庙,爱民如子,就应当废黜!’因此,臣请求太后命有关部门用一牛、一羊、一猪的祭祀大礼,祭告于高祖皇帝的祭庙。”皇太后下诏说:“可以。”于是霍光命刘贺站起来,拜受皇太后诏书。刘贺说道:“我听说:‘天子只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在身边,既使无道,也不会失去天下。’”霍光说:“皇太后已经下诏废黜你,怎么可以再自称天子!”随即抓住刘贺的手,将他身上佩戴的玉玺绶带解下,献给皇太后,然后扶着刘贺下殿,从金马门走出皇宫,群臣跟随后相送。刘贺出宫后,面向西方叩拜道:“我太愚蠢,不能担当汉家大事!”然后起身,登上御驾的副车,由大将军霍光送到长安昌邑王官邸。霍光道歉说:“大王的行为是自绝于上天,我宁愿对不起大王,不敢对不起社稷!希望大王自爱,我不能再常侍奉于大王的左右了。”说完流着眼泪离开。

文武群臣上奏太后说:“古代被废黜的人,要被放逐到很远的地方,让他再也不能参与政事。请求把昌邑王刘贺迁居至汉中房陵县。”太后下诏,命刘贺回昌邑居住,赐给他二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,他当昌邑王时的家财也全部发还给他,其姐妹四人,各赐一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;撤销昌邑国,改为山阳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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