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秀昆阳破莽军，莽逆暴虐身首裂

王莽得知严尤、陈茂兵败的消息后，立即派遣司空王邑乘驿车疾驰，会同司徒王寻调集大军征讨山东叛乱。为增强军力，王莽还特别征召通晓六十三家兵法的谋士担任军中参谋，并启用巨人钜毋霸担任营垒校尉，更调集虎、豹、犀牛、大象等猛兽以壮军威。王邑抵达洛阳后，各州郡纷纷选派精锐部队，由当地最高长官亲自统率，最终按期集结四十三万大军，对外号称百万雄师。后续部队仍在行军途中，军旗招展、粮草辎重绵延千里不绝。夏季五月，王寻、王邑南出颍川，与严尤、陈茂会合。

汉军的将领们看到王寻、王邑兵多势众，都往回跑，进入昆阳城，惊慌不安，担忧老婆孩子，想从这里分散而到其他城邑去。刘秀对他们说：“现在城内兵、粮既少，而城外敌军又强大，合力抵抗敌军，也许可以立功；如果分散，势必不能一一保全。况且刘部队还没有攻下宛城，不能前来救援；假如昆阳被敌军占领，只要一天的功夫，我军各部也就都完了。现在怎么能不同心，共同建立大业，反而想要守着妻儿财物呢！”将领们发怒说：“刘将军怎么敢这样说！”刘秀笑而起身。正在此时，侦察的骑兵回来，报告说：“敌人大军即将来到城的北面，军阵达几百里，看不到它的尾巴。”将领们一向轻视刘秀，到了这样紧急的时候，才互相议论道：“再去请刘将军谋划这件事。”刘秀又给将领们描述成败因素，将领们都说：“是的。”这时城中只有八九千人，刘秀让王凤和廷尉大将军王常守卫昆阳，自己夜里同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人骑马驰出昆阳城的南门，在外面收集士兵。当时开到昆阳城下的王莽军将近十万，刘秀等人几乎不能出去。王寻、王邑纵兵包围昆阳，严尤向王邑献策说：“昆阳城小却很坚固，现在自立为皇帝的人在宛县，迅速派大军赶往那里，他一定奔逃。宛县一败，昆阳自然就可以降服了。”王邑说：“我以前围攻翟义，因没有活捉住他而受到责备，如今带领百万之众，遇城而不能攻下，这就不能显示军威了。应当先攻陷屠杀此城，踏着血泊前进，前歌后舞，难道不痛快吗？”于是把昆阳包围了几十重，列营上百个，钲鼓之声响彻几十里，还挖掘地道，用战车撞城；用许多弓弩向城内乱射，矢如雨下，城内的人为了躲避飞矢，背着门板出外打水。王凤等乞求投降，不被理睬。王寻、王邑自以为片刻就可成功，不担心军事上会出其它事故。严尤建议说：“《兵法》说：‘围城要留下缺口。’应让被围之敌得以逃出，从而使围攻宛城的绿林军害怕。”王邑又不听取这个建议。

刘秀到了郾、定陵等地，调发各营的全部军队；将领们贪惜财物，想要分出一部分兵士留守。刘秀说：“现在如果打垮敌人，有万倍的珍宝，大功可成；如果被敌人打败，头都被杀掉了，还有什么财物！”于是征发了全部军队。六月己卯朔日，刘秀和各营部队一同出发，亲自带领步兵和骑兵一千多人为先头部队，在距离王莽大军四五里远的地方摆开阵势。王寻、王邑也派几千人来交战，刘秀带兵冲了过去，斩了几十人首级。将领们高兴地说：“刘将军平时看到弱小的敌军都胆怯，现在见到强敌反而英勇，太奇怪了！还是我们在前面吧，请让我们协助将军！”刘秀又向前进兵，王寻、王邑的部队退却；汉军各部一同冲杀过去，斩了数百上千个首级。汉军接连获胜，继续进兵，将领们胆气更壮，没有一个不是以一当百。刘秀就和敢于牺牲的三千人从城西水岸边攻击王莽军的主将营垒。王寻、王邑轻视汉军，亲自带领一万余人巡行军阵，戒令各营都按兵不动，单独迎上来同汉军交战，不利，大部队又不敢擅自相救；王寻、王邑所部阵乱，汉军乘机击溃敌军，终于杀了王寻。昆阳城中的汉军也击鼓大喊而冲杀出来，里应外合，呼声震天动地；王莽军大溃，逃跑者互相践踏，倒在地上的尸体遍布一百多里。正逢巨雷狂风，屋顶的瓦片全都被风刮起来，大雨就像从天上倒灌下来，滍水暴涨，虎豹都吓得大腿发抖，士兵跑到水中溺死的有上万人，河水因此不能流动。王邑、严尤、陈茂等以轻骑踏着死人渡过水逃走。汉军获得王莽军抛下的全部军用物资，不可胜计，接连几个月都运不完，有些余下的就被烧掉。王莽军的士兵奔跑，各还故乡，只有王邑和他带领的长安勇士几千人回到洛阳，关中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惊惧。于是海内豪杰一致响应，都杀掉当地的州郡长官，自称将军，使用汉帝年号来等待诏命。一个月之内，这种形势遍布天下。

刘秀再向颍川一带夺取土地，进攻父城，未能攻克，大军驻扎巾车乡。颍川郡掾冯异督察五县，被汉兵生擒。冯异说：“我有老母在父城，我愿意回去，献上这五座县城，以功来报答恩德。”刘秀许诺。冯异回去后，告诉父城县长苗萌说：“汉军将领们大多凶暴蛮横，只有刘将军所到之处不抢掠财物。观察他的言谈举止，不是平庸之人。”于是和苗萌一起率领五县军民投降。

　新市兵、平林兵的将领们因为刘兄弟威名日盛，秘密建议更始帝刘玄除掉他俩。刘秀对刘说：“情况将要不妙。”刘笑着说：“一向就是如此。”不久，刘玄集合全体将领，教刘拿出他的宝剑，接过来仔细观察。这时，绣衣御史申徒建跟着呈上玉，暗示更始帝早下决断，但更始不敢发动。刘的舅舅樊宏对刘说：“申徒建莫非有范增的意图？”刘不作回答。李轶最初跟刘兄弟感情很好，可是后来转而谄媚拥有权柄的新贵，刘秀告诫刘：“对这个人不能再信任了！”刘不听从。刘的部将刘稷，勇冠三军，听说刘玄即位的消息，大怒说：“当初起兵图谋大事的，是刘兄弟。而今更始是干什么的呢！”刘玄任命刘稷当抗威将军，刘稷不肯拜受这一任命。刘玄于是与将领们部署数千军队，先逮捕刘稷，准备诛杀。刘坚持反对。李轶与朱鲔借机向更始帝进言，提议将刘一并拘捕，当日刘与刘稷便遭处决。更始帝随即任命其族兄、原光禄勋刘赐接任大司徒之职。得知此讯的刘秀立即从父城赶赴宛县请罪。原司徒府属官前来慰问时，刘秀绝口不提私事，仅反复自责，既不夸耀昆阳之战的功绩，也不敢公开为刘服丧，日常饮食谈笑一如往常。更始帝因此感到惭愧，任命刘秀为破虏大将军，封武信侯。

王莽命太师王匡、国将哀章守卫洛阳，更始皇帝派遣定国上公王匡进攻洛阳，西屏大将军申屠建、丞相司直李松进攻武关，三辅地区为之震动。析县人邓晔和于匡在南乡起兵以响应汉军，进攻武关都尉朱萌，朱萌投降；进攻右队大夫宋纲，把宋纲杀掉；向西挺进，攻陷湖县。王莽更加忧虑，不知所措。崔发说：“古时候国家有大灾难，就用哭泣来压服它。应当祷告上天来祈求援助。”王莽于是率领群臣到南郊，陈述他承受符命的首尾经过，仰天大哭，声嘶气绝，伏地叩头。众儒生和老百姓每天早晚会集起来哭，给他们准备了稀饭。哭得非常悲哀的人，被任命作郎官，郎官达到五千多人。王莽任命将军九人，都用虎作为名号，率领禁卫军精锐士兵几万人向东方开去，把他们的妻子儿女收容到皇宫里作为人质。这时宫中储存的黄金还有六十多万斤，其他的贵重珍宝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，王莽更加爱不释手，对九虎将军部属，每人仅赏赐四千钱。大家很怨恨，毫无斗志。九虎将军到达华阴县回，扼守险要。于匡、邓晔率军攻击他们，六位虎将军战败逃走，其中两位虎将军回到朝廷接受死刑处分，王莽让使者责问他们死的人在哪里，于是二人自杀，其他四位虎将军逃亡。仅剩三位将军收拢残部退守渭口京师仓。邓晔开启武关城门迎接汉军。李松带领三千余士兵抵达湖县，与邓晔等人合攻京师仓未果。邓晔任命弘农掾王宪为校尉，率数百人北渡渭水进入左冯翊地界。李松派偏将军韩臣等西进新丰攻打王莽的波水将军，将其追至长门宫。王宪北上频阳途中，所经各县皆主动归降。各地豪强纷纷自称汉将，率部投奔王宪。李松、邓晔进军华阴时，长安周边军队已从四面八方向城下集结。又闻天水隗氏义军将至，各部争先恐后欲攻入城内，企图夺取战功与财宝。王莽赦免城里监狱的犯人，都发给武器，杀猪饮血，跟他们立誓说：“如有不为新朝效力的人，社鬼记住他！”让更始将军史谌率领着他们。这些人渡过渭桥，都四散逃跑了，只剩史谌一个人回来。各路士兵挖掘王莽的妻子、儿子、父亲、祖父的坟墓，焚烧他们的棺材以及九庙、明堂和辟雍，火光映照城中。

九月戊申朔日，攻城军队从宣平门入城。张邯遇到士兵，被杀。王邑、王林、王巡和恽等人分别带兵在北阙下抗击。恰好天黑，官府和豪门大宅的人全都逃跑了。己酉日，城里青年朱弟和张鱼等人恐怕遭抢劫，奔跑喧晔，聚集成群，焚烧尚方工场门，用斧子劈开敬法殿的小门，喊道：“反贼王莽，为什么不出来投降！”大火蔓延到掖庭、承明殿，这里是黄皇室主居住的地方。黄皇室主说：“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汉朝人？”自己纵身投入火中而死。

王莽避火到了未央宫宣室前殿，火总是跟着他。王莽穿着全套天青色的衣服，拿着虞帝匕首。天文郎在前面按着占测时日的，王莽转动坐席随着斗柄所指的方向坐着，说道：“上天赋予我这样的品德，汉军又能把我怎么样？”庚戌日，天快亮了，群臣搀扶着王莽，从前殿去渐台，公卿等随从官吏还有一千多人跟着他。王邑白天黑夜都在战斗，疲倦极了，士兵死伤快完了，他飞马进入宫中，辗转来到了渐台，看见他的儿子侍中王睦脱下衣帽想要逃走，王邑喝住他，让他转回，父子俩一同守卫着王莽。兵士进入殿中，听说王莽在渐台，众人将其包围了数百重。台上仍用弓箭与包围的士兵对射，箭用尽了，便短兵相接。王邑父子、王巡战斗而死，王莽躲进内室。下午五时三刻，大批士兵上了渐台，苗、唐尊、王盛等人都死在台上。商县人杜吴杀死了王莽，校尉东海人公宾就砍下了王莽的脑袋。兵士们分裂了王莽的身躯，四肢关节、肌肉被切割成许多块，争着去砍杀的有几十人。公宾就拿着王莽的脑袋前往王宪那里。王宪自称汉朝的大将军，城里的军队几十万人都归属了他。王宪住在长乐宫，把王莽的妃嫔都作为妻妾，使用王莽的车马、衣服和器物。癸丑日，李松、邓晔进入长安，将军赵萌和申屠建也来到。因为王宪得到御玺没有上交，还挟持了许多宫女，使用了天子的仪仗，因而将他逮捕并斩首。大军把王莽的头传送到宛县，挂在街市示众。百姓都扔东西打它，有人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吃了。

班固赞曰：王莽最初以外戚起家，降低身份，勉力而行，以博取名誉。等到他登上高位，辅佐朝政，为国家辛勤工作，本着正直的原则行事。难道他就是孔子所说的“表面上遵从仁德而行为正相反”的人吗？王莽天性不仁，却具备奸邪诡诈的才能，又凭借四位叔伯辈世代积累的权势，恰逢汉室中道衰微，接连三代缺乏皇位继承人，加之太后高寿，成为其家族的实际掌控者，因而能够肆行奸谋诡计，最终酿成篡国夺权的祸患。由此观之，这或许也是天意使然，非人力所能扭转！待到他僭越称帝之时，其覆亡的征兆比夏桀、商纣更为明显，然而王莽竟悠然自得，俨然以黄帝、虞舜再生自居。此后便愈发恣意妄为，肆意滥用权柄施行欺诈，致使毒害流布华夏，灾祸蔓延四夷，仍无法餍足其贪婪之心。因此天下陷于忧愁，人民丧失了乐生的心意，朝廷和地方都怨愤，远近同时反叛，城池失守，躯体分裂，终于使得全国的城市变成废墟，害尽了百姓。根据书籍传述上所记载的乱臣贼子以来，考察他们引起的苦难，与失败的凄惨，从没有一个超过王莽。从前秦朝焚毁《诗经》、《书经》等典籍确立自家主张，王莽引用六经来修饰奸邪理论，方法不同而目标一样，都因此而灭亡。都是上天为圣明的帝王而铲除他们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