窦氏弄权倾朝野,权势既隆祸将来
窦太后临朝摄政,窦宪以侍中的身份,入宫主持机要,出宫宣布太后的命令。他的弟弟窦笃为虎贲中郎将,窦笃的弟弟窦景、窦同为中常侍。窦家兄弟全都在接近皇帝、皇后的显要位置上。窦宪的门客崔上书告诫窦宪说:“书上说:‘生来就富有的人骄横,生来就尊贵的人傲慢。’生来就富有尊贵却能不骄横傲慢的人,不曾有过。如今您的恩宠和官位正开始上升,朝中百官都在观察您的所作所为,怎么能不‘希望终日的小心谨慎能求得终身的荣耀’呢!从前冯野王以外戚身份居于官位,被人称作贤臣;近代阴兴克己守礼,最终成为多福之人。外戚之所以被当时的人讥嘲,被后世的人责备,原因在于权势太盛而不知退让,官位太高而仁义不足。从汉朝建立以后,直到哀帝、平帝,皇后家族共计二十,而能保全家族和自身的,只有四位皇后。《尚书》说:‘以殷商的覆亡,作为鉴戒,’岂能不谨慎吗!
庚戌日,窦太后下诏 :“将前任太尉邓彪任命为太傅,赐爵为关内侯,主管尚书机要。百官各统己职,听命于太傅。”窦宪因邓彪仁义礼让,受到先帝的敬重,其为人又忠厚随和,所以把他捧上高位。窦宪要有所举动的时候,就在外面教邓彪奏报,自己到内宫向太后说明,无一事不被批准。邓彪身居太傅之位,只是修身自好而已,不能匡正朝廷纲纪。窦宪性情暴烈,连瞪他一眼的小怨恨,都无不报复。永平年间,谒者韩纡审理窦宪的父亲窦勋的案子,窦宪于是命令门客斩杀韩纡的儿子,用人头祭祀窦勋的坟墓。
适逢齐殇王刘石的儿子都乡侯刘畅到京城来祭吊章帝。窦太后频繁地召见他。窦宪怕刘畅分去自己在内宫的权势,便派刺客在皇宫禁卫军中将刘畅暗杀,而归罪于刘畅的弟弟利侯刘刚。于是朝廷派侍御史和青州刺史一同审讯刘刚等人。尚书颍川人韩棱认为:“凶手就在京城,不应该舍近求远,恐怕会被奸臣嘲笑。”太后大怒,严厉地责备韩棱,但韩棱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。何敞对太尉宋由说:“刘畅是皇室宗亲,封国藩臣,到京城来祭吊先帝,上书听候命令,身在武装卫士当中,却遭到这样的惨死。执法官吏盲目地追捕凶手,既不见凶手的踪影,也不知他们的姓名。我充数为您属下的要员,主管捕审罪犯,打算亲自到判案场所,以督察事态的进展。但司徒和司空二府的负责人认为,三公不应参与地方刑事案件,于是公然放纵奸恶,而并不认为是过错,因此我打算单独奏请,参与审案。”宋由便答应了何敞的请求。司徒、司空二府听说何敞将去参与审案,都派主管官员随同前往。于是清查案情,得到全部事实。窦太后知道真相后大怒,将窦宪禁闭在内宫。窦宪害怕被杀,就自己请求去打匈奴,以赎死罪。冬季,十月乙亥日,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,讨伐北匈奴。任命执金吾耿秉为副统帅,征调北军五校、黎阳营、雍营、边疆十二郡的骑兵以及羌人、胡人的军队出塞。
窦宪将要出征讨伐匈奴。三公及九卿到朝堂上书劝阻,认为:“匈奴没有侵犯边塞,却要毫无缘由地劳师远行,耗费国家资财,求取万里以外的功勋,这不是为国家着想的策略。”奏书接连呈上,却都被搁置下来。太尉宋由感到恐惧,便不敢再在奏章上署名,九卿也逐渐自动停止劝谏。唯独司徒袁安、司空任隗严守正道,坚定不移,甚至脱去官帽在朝堂力争,先后上书约达十次。众人都为他们感到危险和恐惧,但袁、任二人却神情镇定,举止如常。侍御史鲁恭上书说:“我国新近有大忧,陛下尚在服丧,百姓怅然若失,春夏秋三季未闻天子巡狩的警跸之声,无不因思念而惶恐,宛若有所企盼却不得实现。而今竟在万物萌发的仲春时节调兵遣将,惊动四方,只为征讨边陲蛮夷,此举实在有违施恩中土、改元正朔、由内而外理政的根本准则。苍生皆为天之所育。上天怜爱子民,犹如父母疼惜子女,倘有一事一物不得其所,则天象必显异常,何况关乎黎民百姓?故而仁爱百姓者,上天必赐福报。戎狄部族,犹如四方异域之气,与禽兽并无二致,若使其杂居中土,必将扰乱天象,玷污良善。故而圣王之道,仅以羁縻控驭为要。如今匈奴既为鲜卑所破,远遁史侯河之西,距边关千里之遥,而我朝竟欲乘其衰微之际,恃其疲弱而攻之,实非仁义之举。现今征调民力已致国库空虚,大司农调度维艰,官吏相迫,民生困顿已极。百官黎庶皆言不可,陛下何以独为一人计,而弃万民性命于不顾,不察百姓呼声?上观天意,下察民情,得失自明。我担心中原将不再是中原,哪里只是匈奴这样看呢!”尚书令韩棱、骑都尉朱晖、京兆人议郎乐恢,也都上书劝谏,但太后不听。太后又下诏命令使者为窦宪的弟弟窦笃、窦景同时兴建宅第,役使百姓。侍御史何敞上书说:“我听说,匈奴凶暴叛逆由来已久。高祖在平城被围,吕后收到冒顿傲慢的书信,为了这两次侮辱,臣子一定要捐躯而死,但高祖和吕后却忍怒含忿,放过匈奴而未加惩处。如今北匈奴没有叛逆之罪,汉朝也没有值得羞惭的耻辱,而时值盛春时节,农民正在田中耕作,大规模地征发兵役,会使百姓产生怨恨。人人心怀不满。又为卫尉窦笃、奉车都尉窦景滥修宅第,屋舍占满了街巷。窦笃、窦景是陛下的亲近贵臣,应当成为百官的表率。现在远征大军已经上路,朝廷焦灼不安,百姓愁苦,国家财政空虚,而此时骤然兴建巨宅,重视和装饰喜好的东西,这不是发扬恩德、使后世永远仿效的作法。应当暂且停工,专心考虑北方边疆的战事,体恤人民的困难。”奏书呈上,未被理睬。
窦宪曾派他的门生带信去见尚书仆射郅寿,有私事请托,郅寿立即将该门生送到诏狱。他还屡次上书,指出窦宪的骄横,引用王莽的史事来告诫朝廷。又趁着上朝的机会,就讨伐匈奴和大肆兴建宅第之事抨击窦宪等人,厉声正色,辞意十分激切。窦宪大怒,反诬郅寿私买公田,诽谤朝廷。郅寿被交付官吏审讯,当处斩刑。何敞上书说:“郅寿身为执掌机要的近臣,本应以匡扶朝政、挽救危局为己任,若其缄默不言,方该当死罪。如今他为社稷安危挺身谏诤,力排众议而持守正道,岂是为谋私利?臣甘冒死罪进谏,非为郅寿一人。忠贞之士坚守节义,赴死如归,臣虽未深知郅寿,然料其必甘之如饴。实不愿圣朝因诛杀谏臣而蒙谤政之名,损煌煌教化,绝忠直之言,徒留后世讥嘲。臣忝列枢机,出言乖谬,罪证昭然,当系囹圄,愿先郅寿伏诛,虽死难赎。”奏书呈上,郅寿被判减死一等之刑,流放合浦。还没有动身,他便自杀了。郅寿是郅恽的儿子。
夏季,六月,窦宪、耿秉从朔方鸡鹿塞出发,南匈奴单于从满夷谷出发,度辽将军邓鸿从阳塞出发。三路大军预定在涿邪山会师。窦宪分别派遣耿夔与副校尉阎盘、司马耿谭,率领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、右呼衍王须訾等人,带精锐骑兵一万余人,和北匈奴单于的军队在稽洛山(位于今蒙古国)展开大战。汉军大败北匈奴军,北匈奴单于逃走。汉军追击北匈奴各部落,最终到达私渠北鞮海,斩获部落中有名望的首领以下一万三千人的首级,俘虏非常多,缴获各种牲畜一百多万头,各小王率领部众前来投降的,先后有八十一部二十多万人。窦宪与耿秉率军远征塞外三千里,登临燕然山巅,令中护军班固镌石铭功,颂扬汉室威德后凯旋。窦宪复遣军司马吴汜、梁讽携厚礼馈赠北匈奴单于,适逢其部众离散,吴、梁二将追至西海之滨,向单于宣谕大汉天威与信义,依诏行赏,单于伏地稽首受命。梁讽乘势进言,劝其效仿呼韩邪单于归顺旧制,单于欣然应允,当即率部众随梁讽南返。行至私渠海,闻汉军已收兵入关,单于遂遣其弟右温禺鞮王携贡品入朝侍奉,随梁讽抵达京师。窦宪因北匈奴单于未亲至朝觐,遂上疏奏请遣返其入侍之弟。
九月庚申日,将窦宪任命为大将军,中郎将刘尚任命为车骑将军;并将窦宪封为武阳侯,享有二万户食邑。窦宪坚决推辞,不肯接受封爵,窦太后下诏准许。依照旧例,大将军的地位原在太尉、司徒、司空三公之下。至此,太后下诏规定:窦宪的地位在太傅以下,三公以上;大将军府的长史、司马的品秩为中二千石。将耿秉封为美阳侯。窦氏兄弟骄傲放纵,而执金吾窦景尤为突出。他的奴仆和部下骑士抢夺人民的财物,非法夺取罪犯,并奸淫掳掠妇女。商人们不敢出门经商,如同躲避敌寇。窦景还擅自征发边疆各郡骑兵部队的精锐,为己所用。有关部门无人胆敢举报。司徒袁安弹劾窦景:“擅自征发边疆士兵,惊扰欺骗官民,二千石官吏不等待调兵的符信而总是按照窦景文书的意思办事,应当处死后示众。”他还上书说:“司隶校尉、河南尹阿谀攀附地位尊贵的外戚,不举报弹劾他们的不法情事,建议免官治罪。”这些奏书全部被搁置下来,得不到答复。窦家兄弟中,唯独驸马都尉窦喜好儒家经书,约束节制而修身自好。